海菲兹对20世纪小提琴演奏产生的影响不仅是划时代,也是改变时代的,几乎所有同行都或多或少地处在他的阴影之下。惟一能不受影响、超然物外的巨匠,恐怕就是海菲兹的师弟米尔斯坦(Nathan Milstein)了。相对于听众的疯狂,海菲兹对同行的影响更是压倒性的,而在音乐家们与内行听众的心中,米尔斯坦的地位同海菲兹在伯仲之间。
可惜,广泛的受众未必拥有这样的鉴赏力。因此就通常意义上的“成功的演奏事业”而言,无论在演出报酬, 足球单场买球,还是在公众层面的号召力方面,米尔斯坦都稍稍不及海菲兹,甚至是梅纽因。但他自己不以为意,只是醉心于钻研内行为之折服的艺术,而不是自我宣传,是一位并不热衷于在演奏之外“经营自己”的大师。而他与海菲兹另一点极为不同之处,就是后者的事业核心更多集中于美国,米尔斯坦则是在欧洲和美国之间更为平衡地发展。
小提琴家陆续推出了欧洲的现场录音唱片,其中萨尔斯堡音乐节的演出相当集中。这些录音多由Orfeo发行,不难发现,米尔斯坦虽然拥有惊世超技,在曲目的选择方面却完全追求深度与内涵,对技巧展现性质的作品相当谨慎。可是,不同作品有不同的技巧要求,大宗师在这些方面恰恰最让人为之心折。1963年在萨尔斯堡举行的这场独奏会上,米尔斯坦选择了他特别擅长的巴洛克作品,巴赫与维瓦尔第的奏鸣曲,搭配莫扎特与勃拉姆斯的奏鸣曲各一首(Orfeo发行,出版于2007年)。
巴赫的小提琴无伴奏奏鸣曲,是对演奏家技艺和修养的最高考验,米尔斯坦却让自己的名字紧紧同这些作品联系在一起。他的商业录音是这么有名,但不同的现场记录,也会带给我们微妙差异中的享受。
1963年这场独奏会,米尔斯坦选择了《第一号无伴奏奏鸣曲》(BWV1001)。演绎巴赫的小提琴无伴奏对小提琴家的弓子技巧提出极高的考验,尤其是赋格乐章。极少有小提琴独奏作品以赋格的形式写成,在巴赫之前似乎没有,而在他之后,直到20世纪才又出现。小提琴本身不是擅于表现复调的乐器,要真正将赋格拉清楚太难了。可对米尔斯坦来说,这样的难度仿佛不存在。大师曾特别提到,他演奏巴赫时,尤为注重即兴感的呈现。BWV1001开篇的柔板乐章,便将这种特质表现得淋漓尽致,但更精彩的是之后的赋格。
熟悉米尔斯坦的人提到,他在生活中琴不离手,想到新的弓法设计,立刻就拿起琴来尝试。听他演奏这首赋格,你只会感到别人苦苦挣扎、力求表现清楚的难关,在他手中根本不存在。对声部的勾画清晰分明不说,不同线条的走动还各有鲜活的呼吸,而非呈现冷冰冰的构图式清晰。纵向结构的深度透视完全融入到横向的句法、呼吸的自由即兴之中,信手拈来、轻轻松松。
祖克曼曾向这位伟大前辈提起,自己弄不明白某次在冬天遇见他时,米尔斯坦连琴都没搭到肩上,随意在冬衣上一放,就演奏帕格尼尼。米尔斯坦只是说:“这不困难。”听到此处的演奏,一时感觉对他而言,小提琴上恐怕已经没有什么是困难的——超绝技巧就是生活本身。
如果说结构与线条的结合是弓法艺术的奇迹,那么大师在此表现的音色,就绝对展现了最顶尖的发音技巧。在克莱斯勒与海菲斯产生压倒性影响的年代, 彩民彩票买不了球,同他们或浓郁、或炽烈的揉音风格相比,米尔斯坦的演奏自然给人“少用揉音”的印象。然而,稍稍留心就必然会发现,那样简单运用揉音的效果,必然出自一位对揉音的表现力把握登峰造极的演绎者之手。唯有在运用甚少,甚至于若有若无的时候,依旧能提炼出揉音效果至高的含金量,方能在此处结构与自由度皆臻完美的巴赫演绎中添上最后的、加冕式的一笔。
表现独奏会中的另一部作品——莫扎特的奏鸣曲K.296,米尔斯坦的音响效果虽然迥异于巴赫,增添了更多感官性的妩媚,但其追求含金量的理念却完全一致。他演奏莫扎特比人们通常习惯的要快不少,甚至快过海菲兹,小提琴家却能在那样的速度中让人只见古典风之精炼,而毫无仓促之感。值得一提的是,该作是莫扎特为钢琴和小提琴而作的奏鸣曲中,钢琴分量特别重的一首。本次演出当中,同米尔斯坦合作的钢琴家克林(Walter Klien)是奥地利学派的大师,也是“二战”后崛起的、德奥作品最优秀的演绎者之一。
米尔斯坦以他的视角表现出莫扎特内在的挺拔,初听未必习惯,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他的演奏在迅疾之中,丝毫不脱雅致格局。大师的后辈同行西特科维茨基(Dmitry Sitkovetsky)灌录莫扎特奏鸣曲也采用较快的速度,以及较为果敢的整体表现风格,听上去就不时有些“冲”(第四声)的感觉。米尔斯坦则毫无这种倾向,无疑是超技在另一层面的体现。此处他的揉音在速度紧密的同时,也从不离开精美的范畴半步,不会让人感到过分嘹亮、带有刺激性等。
如今,Orfeo原先发行的几张米尔斯坦萨尔斯堡独奏会的单张唱片已经不多见了。考虑到这家公司不久前将费舍尔-迪斯考的萨尔斯堡艺术歌曲音乐会合为一套(原先同样是单张发行),不知米尔斯坦的现场奇珍是否也能如此操作。除了独奏会之外,小提琴家还在萨尔斯堡留下协奏曲的录音。目前米尔斯坦的现场录音发行并不丰富,倘若Orfeo推出这样的套装,恐怕会成为弦乐爱好者们竞相收藏的珍品。张可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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